嘀嗒,一滴冰水从喜马拉雅山北麓的杰马央宗冰川跌落入溪流。众多溪流缓缓汇聚成雅鲁藏布江,自高寒山地流向亚热带丛林,滋养了两岸的生灵。青藏高原的独特成因及地质构造特点,使得这个地区地震频发。就在雅鲁藏布江即将离开中国的地方——墨脱,曾经发生过一场古今罕见的巨震。
1950年8月15日22时9分34秒,一场8.6级的大地震使安置在全世界86个地震观测站的地震仪摆针剧烈摆动。剧烈的地震信号最初让美国科学家认为地震发生在日本,而日本科学家一度认为发生在美国。但真正的震中,就位于青藏高原东南部的察隅、墨脱之间。
这是中国有记载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次地震,震源深度仅有18千米,极震区烈度达12度。地震袭来,整个雅鲁藏布江河湾地区和米林、林芝、波密等27个县(宗)都被卷入这场灾难,邻近的印度境内阿萨姆邦的迪布加尔、萨地亚等也未能幸免。地震造成大规模的崩塌、滑坡、泥石流,喜马拉雅山四十余万平方公里大范围内的地形地貌瞬间面目全非,雅鲁藏布江在山崩中被截成四段。土石建筑倒塌十分之九,极震区则荡然无存;道路毁坏,交通断绝;地形易貌,地裂喷沙冒水;河流改道,旧河消而新河兴。房屋及各类建筑物倒塌,人畜伤亡惨重。据宏观考察资料统计,地震造成我国境内约1800人罹难(据档案史料记载统计约2400-3300人),印度境内估计达1500人罹难。
震情在三十年后逐步清晰
青藏高原在印度板块向欧亚大陆板块的俯冲带前缘,地壳活动剧烈。自有史料记载以来,仅8级以上的大地震就发生了6次,地震频度高,强度大。70年前发生的这次大地震的藏东南地区,则位于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俯冲碰撞的东北犄角地区,更容易积累应力,构造背景十分复杂,地震更是频繁。
这次强烈的地震活动,为地震科学家们所注目。地震的极震区在哪儿?破坏情况如何?成为了地震研究者心中挥之不去的谜题,他们尽自己所能克服困难,陆续对察隅地震展开了探索。
1956年,中国科学院地震工作委员会将察隅地震等西藏地区的巨震资料编入《中国地震资料年表》。受限于资料收集情况,这次地震破坏情况的记录仍较粗略,但资料显示,察隅地区地震动最为强烈。
1973年,著名地貌学家杨逸畴参加了“雅鲁藏布江水力资源考察组”,并重点对雅鲁藏布江大拐弯附近的地质情况进行了考察。他们发现,巨震时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河谷中的村庄全部毁灭,有的村庄直接被抛入江中。南迦巴瓦峰西坡的则隆弄沟山谷冰川在地震的作用下强烈跃动,堵塞了江河,跃动的冰体在江边海拔3000米处尚能见到。巨震造成白马狗熊沟山崩地陷,温泉消失,瀑布荡然无存。地壳活动强烈的南迦巴瓦峰周围的震害比察隅地区更加严重。
1979年,孟正夫根据在墨脱地区召开的三次座谈会和个别走访,以及对部分地震遗迹踏勘的资料,描述了巨震对墨脱地区地表、建筑造成的破坏程度和人、畜伤亡情况,认为灾情最严重的是墨脱县。
1985年,刘玉海根据跟随中国科学院登山科学考察所获得的资料,认为宏观震中位于雅鲁藏布江大拐弯下游墨脱地区。
察隅、南迦巴瓦峰、墨脱......,虽然科学家们在进行考察和研究的时候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但并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对于察隅地震极震区的讨论和研究越来越多,各方逐渐都指向墨脱。但是参与研究的科技工作者各自的任务、目的不同,专业内容各有偏重,调查范围不广,加之受时间、人力、自然条件等因素的限制,地震专业考察难以深入进行,所获得的资料仍然不够全面、系统。
时间来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我国社会经济和地震科技的发展,对全国八级以上大地震进行进一步总结调查的时机已成熟,全面专业的地震专业考察,启动!
察隅地震1年后,巨震再次袭击了西藏。1951年11月18日当雄北发生8.0级地震,在广阔的羌塘高原上沿崩错断裂带形成一条全长81千米的地面破裂带。新中国成立以来仅两年多时间内,西藏接连发生了两次震级最高的地震。1985-1986年,西藏自治区科学技术委员会、国家地震局科技监测司共同主持了察隅、当雄两大地震的现场考察,并成立了“西藏察隅、当雄大地震考察队”,考察队由西藏自治区地震办公室和四川省地震局地震地质队组织筹建。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国家地震局地质研究所、四川省地震局和西藏自治区地震办公室等参加。
考察队自1985年2月接受任务,至1987年1月成果评审通过,历时两年。野外现场考察210天(含路途),行程达两万余千米。从羌塘草原到墨脱的亚热带丛林,在念青唐古拉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南北都留下了考察队员的足迹。
考察队员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克服了高寒和空气稀薄的困难,战胜了毒虫、猛兽的侵袭,深入到地震现场开展科学考察,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和珍贵的震害照片,并绘制了大量的图件,逐渐揭开了那场大地震的神秘面纱。
探明巨震灾害链
考察队通过全面的调查认为,极震区在墨脱县格林、地东一带,地震烈度为12度,面积约3800平方千米,区内山崩地裂,耕地、森林、道路被毁,堵河成湖、交通中断、粮食颗粒无收;民房及各类建筑物倒平,死者埋于倒塌房屋之下,生者无家可归。地震的强有感范围达21万平方千米。
这次地震还出现了闻所未闻的“地爆”现象。地震发生的瞬间地面爆裂,地下砂石和浊水喷起,喷射高度可达4至5米。这种现象主要发生在震中区的格林、背崩和地东一带,尤以格林最重,格林山西坡的巨大滑坡与“地爆”翻起的砂石,把整个格林村湮没,吞噬了82户民居、456条人命。整个格林盆地到处都是地爆后的惨状,变成砂石丘、陷坑密布的荒野。
地震引发大量的滑坡、泥石流,广泛滑坡的面积至少和地震烈度10度以上的地区范围相当,在5万平方千米上下,滑坡体及泥石流携带的物质超过58亿立方米。藏东南山高谷深,河流密布,大量的滑坡体和泥石流冲入江中阻断江水,江水截流随处可见。
雅鲁藏布江被截成四段,时间最长的一处由更邦拉山基岩崩塌导致,截流时间长达15-16小时。兴凯村附近垮山、泥石流壅塞金珠藏布曲河道,截流一昼夜,淹没聂巴村。马尼岗纳与卡绕之间的灯笼山垮山,堵塞永木河3天。察隅县达宗堡杜莱河两岸垮山,堵河截流7天。......
地面裂缝在这次地震中也十分常见,分布范围很广,地震烈度10度以上的地区尤其普遍。林芝尼洋河边的地震裂缝将一行柳树中的六棵撕裂,被撕裂的柳树在考察时仍能看到。
除了要查明震灾情况,这次西藏察隅、当雄大地震考察还要确定地震的发震构造。通过现场考察和追踪强余震,发现这次地震的“罪魁祸首”是两条断层:墨脱断裂带和阿帕龙断裂带,两条断裂带在墨脱、背崩附近交叉重叠。在印度板块持续向欧亚大陆俯冲的过程中,持续不断的应力在此处积累,积蓄超过极点,爆发了地震。
大震往往会导致灾害链的产生,这次地震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古乡湖的诞生。地震导致墨脱北约60千米的波密县古乡沟上游发生大规模冰崩、雪崩和崖崩,形成40米高的堰塞坝。1953年夏天,古乡沟连降大雨并持续高温,大量冰雪融化,堰塞坝被洪水冲决,爆发了特大型黏性冰川泥石流。1000多万立方米的泥砂裹挟着重达数百吨的巨大石块冲出沟口,川藏公路被淹没。冲出的洪积扇塞断了帕隆藏布江,形成了古乡湖。此后,该沟频发泥石流,至1973年已多达600余次,体积达1亿余立方米。
这次地震还导致了洪水、饥荒、瘟疫、逃亡等一系列次生及衍生灾害,可谓民不聊生,严重影响、制约了该区域经济建设发展。
科技进步减轻地震灾害风险
与建国初期的“一穷二白”相比,现如今的地震科技有了翻天覆地的发展和进步。密布全国的地震监测网络能够及时捕捉地震,实现了国内地震2分钟自动速报;发布实施全国第五代地震区划图,普遍提高全国抗震设防要求;建设了国家、省、市、县四级联动的地震灾情速报平台,震后0.5小时内提供震灾快速评估结果,1.5小时产出地震烈度图;对于人员难以进入的地区,我们有无人机,有卫星遥感影像用于进行震后早期的震情考察;对于地震形成的堰塞湖,我们也有了科学的治理方案,汶川地震中唐家山堰塞湖的成功治理便是例子;正在建设的中国地震科学实验场是世界首个研究“从地震破裂过程到工程结构响应”全链条的地震科学实验场,将大大推进地震科技进步和地震灾害风险的防治。相信如果再次面对强震、巨震,我们的应对能力会好很多,像这次地震一样造成惨重伤亡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面对日趋严重的地震灾害风险,下一步,我们将大力推进地震科技创新,为提升全社会地震灾害风险防治能力提供坚实基础和核心支撑;继续增强地震监测预测预警能力,加快推进国家地震烈度速报与预警工程,进一步提升地震预警信息服务能力;着力实施地震灾害风险调查和重点隐患排查工程、地震易发区房屋设施加固工程,推进减隔震等技术应用;推进实施国家地震科技创新工程“四大计划”,不断加强中国地震科学实验场建设,努力把握地震形成和发生演变的机理与规律,推进自主创新与成果应用,不断提升防震减灾的科学化、专业化水平;向公众广泛普及防震减灾科学知识和应急避险、自救互救技能,全面提升全社会防震减灾意识和能力。
我们无法阻止地震的发生,却可以努力将地震灾害风险降到最低。回顾1950年察隅8.6级地震和科学考察的艰难历程,不仅仅是对历史的一次回眸,更是为了激励我们,继续为减轻地震灾害风险不懈奋斗。
|